在人来往去的华夏岁月里,有裂地分茅,也有“八荒尽夷庚”。烙下“星象”基因的温州古城,却以韬光韫玉的姿态,保持着从头开始的格局。
古温州的头首之地在何处?古时建城讲究天地人和谐统一,温州古城就有一条象征稳定、中道的中轴线,中轴线的起点在江心屿,也正是古城的头首之地。
格局即结局,纽结着过去与未来,人生如此,城市亦然。
凭着独有的资源禀赋和特殊的空间方位,这座孤屿成了历代文人心中的胜地,这里糅合了温州城千年不衰的人文气息。而江心屿,乃至温州文脉的源远流长,与1000多年前先后来到温州的一奇人和一狂人有着莫大的关系。
△《温州府志》北斗九山图,可见斗城肌理
老城的格局,始于东晋。东晋时期,郭璞从山西避乱南下,客寓温州,恰逢永嘉设郡,选址营造。郭璞是位奇人,不仅善占卜,而且还精堪舆,是中国堪舆学的鼻祖。有人请郭璞为郡城规划设计,他仿照北斗七星的方位,筑就了温州“斗城”。
仰天七星悬夜,俯地一斗悬城。南宋地理著作《方舆胜览》记录:(公元323年)郭璞登山相地,错立如北斗,城之外曰松台,曰海坛,曰郭公,曰积谷,谓之斗门,而华盖直其口。瑞安门外三山,曰黄土、巽吉、仁王,则近类斗柄……”
温州的中轴线,可追溯到郭璞选址建城时形成的古城轴线。中轴线是一个城市的脊梁。
中国的城市中轴线融入了传统文化的礼制思想,沉淀着中华民族最根本的为人处事之道——中道,即对称为美,和谐为善。中国古代建筑学中因此有了天之道(天线),地之理(地线),人之礼(人文线)三线之说。
△故宫建筑格局
从传统礼制讲,国都之外,一般城市的中轴线都不应在子午线上。所以,温州郡城的轴线并非正南正北,而是像臣子面圣般微微一弯腰,呈一个倾斜角度(以南偏东37度)。即便倾斜,却也有主心骨,据学者研究,温州古城的天线、地轴线和人文线起点均在江心屿。
宋代原肇禅师(江心寺祖师)的“踏翻地轴与天关,合国人追不再还。去去一身轻似叶,长江千古浪如山”;明朝太守文林《游孤屿》中的“暗潮浮动乾坤小,高树遥连吴越长。千古江山根地轴,几人功业破天荒”等,或多或少体现了江心屿和温州古城轴线的密不可分。
温州古城的中轴线,从江心屿主景江心寺起,经温州府衙钱氏子城,最后谦和地以南偏东37度落到斗柄主峰之一的巽山,总长约3.6公里。这条中轴,蕴含着城市千年的变迁。如今城市扩建东移,新的城市中轴跃然而出。新中轴北起瓯江北岸胜美尖,南至可俯瞰新城全貌的大罗山,总长16.2公里。
其实,任何时期的城市布局规划,都离不了古代哲学的思想影响。历史也总会存在某种巧合,据《温州郡城规划文化解读》研究,新老两条中轴线,竟几乎平行。
新轴线的形成,古城轴线并未消失。以江心屿为起点的中轴,记录着温州城的沧桑岁月、文化印痕,城市的“历史年轮”从这里可以直接读取,它成了无法替代的城市灵魂。
避祸东南,客居温州的郭璞所规划的“斗城”,其实还隐藏了一座龟城。
天象北斗,地象龟城。“君物龙,臣物龟,民物货”,“龟”代表福和寿,作为郡城的温州古城即以“龟相”为特征,龟背脊线代表温州古城中轴。
温州学者林城银曾将温州地图和龟图对比:瓯江以南为龟身,当年郭璞比喻为斗口的松台、海坛、郭公、积谷四山为龟足,江心孤屿则为龟首。这种说法并非凭空而来,宋代诗人杨蟠曾写下“觞鳌浮潮汐,千峰动龙挟”“城里四峰真铁柱,江心孤屿即金山”的诗句。也印证了江心屿位处神龟之首。
△林城银绘制的温州郡城龟图
还有人将江心屿与龙关联,甚至比作为龙。唐刺史张又新曾立于郭公山顶,他这样描述江心屿:“南望群州如列宿,北观江水似虬龙。”(注:虬为有角的龙)
林雷在《孤屿观涛》中感慨:“龙掀大地东南振,鳌喷长天星斗空。”(注:鳌是古代传说中海里的大龟或大鳖)
宋净心禅师(江心寺祖师)趺坐禅定:“六月炎威不可当,双峰连在水中央。山根石上和云坐,青罗扇子足风凉,足风凉。火里莲花扑鼻香。”(注:山根为鼻梁;山根石指孤屿石。)
△清末时期的江心屿全貌,东西双塔如一对龙角
古人遐思曼妙,若将江心屿比作龙头,那么东西双塔为龙角,双塔下的“海眼泉”和“琉璃泉”分别为两只龙眼,而江心寺内的孤屿石为龙之鼻梁。
细数江心屿的历代诗歌中,提及神龟、龙头形象的多达80多首。
元代辛文房在《唐才子传•姚系》中说:“好游名山,希踪谢郭。”谢郭就是郭璞和谢灵运的并称,两位中国历史上的重要人物结缘温州,为江心屿留下珍贵的人文遗产。
郭璞规划的斗城不仅是神仙境域的人间浮现,也为城市注入了经久不衰的人文气息。100年后,温州城迎来了另一位“国家级”的开山鼻祖——中国文学历史上山水诗派的开创者谢灵运。
△清朝江心屿地图
公元422年,谢灵运被贬放任永嘉太守。这位自称是“魏晋以来,天下的文学之才共有一石,其中曹子建独占八斗,我得一斗,其他的人共分一斗”的狂人不仅成就了江心屿,也成就温州的山水诗。
不知为何,江中那若隐若现的小岛竟引发了谢灵运“寻异景”的心性,也许是受到斗城中轴线的指引,他带上侍从,横渡瓯江,上岛游览,于是留下了《登江中孤屿》的传世名作。
“云日相辉映,空水共澄鲜”,有山水诗鼻祖的这番“表白”,江心屿从此成为历代文人务必打卡的风雅之地。闻人如李白、杜甫、孟浩然、韩愈、张又新等均不例外,演绎了风流云散,也成就了江心屿的才墨之薮。
江心屿为何能成为中国诗之岛?不仅仅是因为历代著名诗人留迹孤岛,斗量筲计只是结果。诗之岛形成的历史必然是因为江心屿独特的方位,作为古城的头首之处,这里清净空灵,赋予驻足或畅怀的文人源源不断的巧思和诗意。从地理上看,江心屿“远”在江中,似伸手不可探;而从格局来讲,它如“脑”相连,似有中宵梵呗徐徐而来。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江心屿的独特成就这些文人墨客。
曾有一个形象说法:若让谢灵运、孟浩然等人站在熙熙攘攘如菜场一般的环境中,他们还能赋诗一首韵味空灵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