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井是江心屿的一个文化符号，承载着孤屿千年的记忆。清《乾隆府志》记载：“瓯中泉味以翠微山玉眉泉、松台山金沙井、孤屿海眼泉为最。”《永嘉县志》记载：“孤屿有海眼泉，明文征明书‘海眼’二字，镵于井阑。”那时，没有人能预见到这个孩子的巨大能量，除了他的父亲文林。他最终长成了父亲期许的样子，名列明代江南四大才子。江心屿也因这位才气纵横的“明代第一”，更加熠熠生辉。本期《孤屿志》带你走进文征明及父亲文林与温州结缘的故事。
牛津大学艺术史教授柯律格说，16—18世纪的300年间，文征明在中国的影响力，相当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米开朗琪罗。550年前的冬天，明成化六年（公元1470年）十月初六。苏州府长洲县文氏诞下一个男婴，家人为他起名文壁，日后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文征明。祖父文洪是举人，父亲文林考中了进士，踏入仕途，官至温州知府。叔叔文森官至右佥都御史，相当于中纪委派驻到各地的巡视组组长。出生在这样的书香门第，“谈笑有鸿儒 往来无白丁”。明史记载：文征明的老师都是他父亲的学霸朋友，“学文于吴宽，学书于李应祯，学画于沈周”。都是当时大名鼎鼎的文坛大佬，语文老师吴宽，文林同科进士中的状元，给太子当老师。书法老师李应祯，“国朝第一”的书法家，官至中书舍人。画画老师沈周，“吴门画派”创始人，明四家之一。即便配备如此师资。文征明18岁参加考试，还因为字太难看，考卷被打成了三等。文林不仅是一位好官，更是一位好父亲，始终对文征明坚持“赏识教育”，这才有了文征明日后的厚积薄发。
不仅老师很牛，他的同学也很牛气。文征明和唐伯虎、祝枝山、徐祯卿自小相识，相互切磋学问，后来并称为江南四大才子。
唐伯虎和文征明同岁，交情特别铁。一个出生在春天，一个出生在冬天。一个是富二代，一个是官二代。唐伯虎在写给文征明的信中称：“我心惟君知”。1498年，两人一起去应天（南京）参加乡试。第一次赴考的唐伯虎高中乡试解元，相当于南京府的省考第一名。但已是第二次赴考的文征明却榜上无名。当时，远在温州任职的父亲文林写信为他打气：“唐伯虎才华横溢，但人轻浮，恐怕最终不能成事，我儿将来所能达到的成就，不是唐伯虎所能达到的”。次年，唐伯虎卷入考题泄密案，不仅没有高中状元，反而被打入大牢，仕途断送，一时声名狼藉。文征明则在晚年收获了世人的仰望，成为明代文人中一颗特别闪亮的恒星。《文温州集》，以文林知温州并卒于温州而名，收录了文林写于永嘉、温州任上的为人世感怀之诗作和为官之文。![]()
▲卷首有文林所题《送吴叙州之任序》
当年，温州是一个条件艰苦的穷乡僻壤。文林离开富庶的家乡苏州来建设温州，政绩卓著。他赴任之前，苏州的好友开了个高规格的话别会。沈周名作《虎丘饯别图》记录的就是这次离别，唐寅则赋诗《送文温州》。送文温州
日月徂暑，时风布和。
远将仳离，抚筵悲歌。
左右行觞，缉御猥多。
墨札参横，冠带崔峨。
衠弦嘈嘈，嘉木婆娑。
孔雀西南，止于丘阿。
我思悠悠，慷慨奈何。
弘治十二年（1499年），文林在温州病危。文征明急忙带着医生从苏州赶往温州。可惜赶到时，文林已经病逝三天。文林为政清廉，没有为后人留下金银珠宝，甚至连办丧礼的钱都没有留下。按照官场惯例，死在任上的官员，地方会负责丧葬费，温州官民自愿凑齐了千金。但文征明拒绝了这笔钱。他专门写了一封答谢书，解释说，我父亲在贵地做知府，从未贪过公家一分钱，他走得堂堂正正，今天我若收下大家的贡献，就是辜负了父亲一生为官的清白，利用死去的父亲之名，为自己谋利，我不忍为，就算自己再没出息，我也不会让父亲在名声上蒙受污点……最终，温州乡民用这笔钱在华盖山修建了“却金亭”，纪念文林和另一位清廉有无的温州知府何文渊，并在永嘉县学内及礼贤坊(今兵营巷)等处建文公祠，树德政碑。碑文末有：“云鹤去兮不返，琴掩兮无声，江悠悠兮日夜，思夫君兮满城”，表达了当时温州人对他的沉痛哀悼和终古怀念。弘治十一年（公元1498年）四月，文征明随父亲到温州任职。他在温州备考科举4个月，直到秋天才离开，和唐伯虎一起去应天（南京）参加乡试。在温期间，他题写了孤屿古井的“海眼”二字。后来，他还在诗中回忆了当年游玩孤屿的情景。瓯江孤屿
昔年行李滞东瓯，
曾到江心寺里游。
孤屿浮空双塔迥，
风烟都属谢公楼。
寄王永嘉
曾携书册往东瓯，
此日因君忆旧游。
落日乱山斜带郭，
碧天新水净涵洲。
从知地胜人偏乐，
近说官清岁有秋。
西北浮云应在念，
乘闲一上谢公楼。
诗题中的“王永嘉”为王献臣，弘治六年进士，曾以御史谪，正德二年任永嘉知县，故称王永嘉，正德四年辞高州通判回到苏州，在家乡苏州建了一代名园拙政园。温州盛产兰花，他亦收到这种“温州兰”，并赋诗答谢永嘉故人和寄托思念之情。谢永嘉赵君泽寄兰
草堂安得有琳琅，
傍案漪兰奕叶光。
千里故人劳解佩，
一窗幽意自生香。
梦回凉月瓯江远，
思入风云楚畹长。
渐觉不闻余馥在，
始知身境两相忘。
▲《山水图》 明 · 文征明 纳尔逊·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
“人品第一，书画诗次之”。文征明的一生是老实人的一生。
54岁那年，挚友唐伯虎在郁郁不得志中去世。父亲文林预见儿子的人生画卷却才刚开始徐徐展开。他受举荐，赴京当了一个翰林院待诏的小官，从九品。编制外的他受到了科班生的diss和排挤。其实，他早可以靠老爸的关系飞黄腾达。文林在温州任职期间，对张璁有知遇之恩。后来，张璁身居高位，暗示文征明投奔他。但老实的文征明却百般推辞，最后连官职也辞退了。诗文方面，他与唐伯虎、祝枝山、徐祯卿并称“吴中四才子”。书法方面，他与祝枝山、王宠并称“三大家”。绘画方面，他与唐伯虎、沈周、仇英并称“明四家”。▲《白玉兰图》 明 · 文征明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无论他的文学成就有多高，他的内心始终保留当年在温州“却千金”的高洁清正。晚年，他的声名如日中天，许多皇亲国戚求字画。甚至送上名贵古玩，但他一概原封退回。![]()
因为他的书画太值钱了，很多门生仿冒他的字画。有人拿着书画上门求鉴定，他一概说是真迹，甚至还贴心地签名盖章，只因不忍心断送落魄书生的财路。早成者未必成，晚达者未必不达。
四大才子中，文征明走得最慢、却走得最远。
世间再无文征明。
幸运的是，江心孤屿的海眼泉还在，向后人传颂文林、文征明父子的温州情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