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4年11月13日，时年81岁的温州名家郑孟津（字西邨，浙江省文史研究馆馆员）在一幅明代版画的影印件上欣然题字：
▲郑孟津先生题字：图为明嘉靖年间王昕三才图会所辑。盖四百年前古制。此帧据上海图书馆藏明万历王思义校本影印。这本《三才图会》（又名《三才图说》）是一部旷古奇书！也许你不知道这本书，但你绝对看过它的内容。这本书所画的历史人物几乎“霸屏”学生时代的历史、语文教材。这些古代名人都是相似的相貌，清一色的画风。郑孟津先生当年在这部影响深远的“图海”著作中识出温州名胜的“倩影”：江心寺图。可以想见，他的亲切自豪之情。
本期孤屿志，我们就来聊一聊著作《三才图会》中的“江心印象”。
《三才图会》中的三才指的是天、地、人！这部奇书浩浩荡荡106卷（有说108卷），上自天文，下至地理，中及人物，精而礼乐经史，粗而宫室舟车等14个门类。据统计，《三才图会》收录的图像（含图表）共计6125幅，号称“图海”。这部书创作于明代万历三十七年前后。▲左图为《三才图会》中的功夫演示，右图为书中的狗国画像更奇的是，这本书以图为主，彻底摒弃此前重文轻图甚至是纯文无图的传统编撰模式，有一种超越时代的图像观，和当下的“读图”“悦读”方式莫名契合。古代的精英文化圈有种观点，认为图像即俗，往往尽采语言，不存图谱。但出身于士大夫阶层的王昕、王思义父子拥有先进的编辑理念：相信“有图有真相”，两代人合力编撰了这部百科全书。“实心实行”的王昕父子虽是上海人，但和“永嘉学派”有颇多共鸣之处，强调“经世济邦”。《三才图会》留心“有用之学”，涉及矿产资源、历法术数、衣冠制度、海外异事、刀法剑谱、面相、凶宅吉宅，几乎无所不包，生动风趣。挥纤毫而万类由心，展方寸而千里在掌。这部书是李约瑟编撰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 最常用的参考书之一，被其誉为最有趣的一部书。这对父子精心校印的家刻本，颇具近代性眼光。地理卷开篇第一幅便是世界地图，图源是传教士利玛窦所画的《山海舆地全图》。这在十六世纪的中国是非常罕见的。这是中国古代一部前所未有，内容全面的图像式的百科全书，保存了许多珍贵的图像史料。因为之前没有正儿八经历史人物的画像，所以，教科书中熟悉的历史人物大多出自该书的人物卷。这部书绘制了从盘古到明代海瑞，共数百个人物。因为时间跨度过大，人物贪多求全，画工难免画着画着，出现了审美疲劳，就越画越像了！比如唐高祖、唐太宗两个人的画像，除了胡须微调之外，几乎一模一样。书中也收录了谢灵运的画像，并提到了他在永嘉任职的一段轶事。虽然《三才图会》的人物卷广为人知，但该部书中卷数和篇幅最多的是地理卷（十六卷）。其中卷六至卷一二，约180幅为具象的“山水名胜图”。这些图按照由北至南的地理顺序描绘了明代两京十三省的著名山川、 湖泊、亭台、寺庙等景点及重要地理区域，江心寺图位列其中。书中还收录了温州的雁荡山、南雁荡两处景点。这幅400多年的江心寺图弥足珍贵。书中，江心寺的山水画居右，文字解说居左。江心寺者，永嘉大江中孤屿也。城抱九山为九斗门，屿与之对峙。海涛日夜噬其下。左右造浮图镇之，如两龙角。然当其青天不动，沧海无波，春日初长，晴江似镜，塔影东掷，晚渡争喧，凭江天阁而眺，亦一乐也。若夫隔江烟花，如天星错落，则在云阴之夕佳。海潮奔激，西去有声。自顾身在屿中，如泛银河上下，则月明之夕为最。
画面中，江心的双塔可见，旌旗飘扬，码头和今日都依稀有些相似。瓯北的群山、翻涌的瓯江、对岸的城墙、城门也描绘得十分细致。
本土美术史学者丁海涵评价，江心双塔、旧城城墙均历历在目，笔致生动，不类一般版画之呆板。那么，这幅精美的版画究竟出自谁之手呢？作者又是否到过江心屿呢？《三才图会》没有注明图源。有学者通过分析图像风格，再结合文献材料，推测这些插图的来龙去脉。这些插画的风格统一，并非擅长版画创作的专业画工。该书的地理卷序言提到，允明（王思义）实卒其业。王思义跟随父亲王昕宦游了大半个中国，也掌握画功，书中的大部分山水风景画，可能都是经王思义之手描绘定稿的。但王昕父子是上海人，也没有在温州为官的经历，他们的江心屿又是如何画出来的呢？对比现存附有山水版画的古籍，有研究者找到了《三才图会》中山水画的一个主要来源！那便是明代王士性的《五岳游草》。王士性是晚明和徐霞客齐名的地理学家，且他是浙江台州临海人。《五岳游草》是他根据自己宦游全国的亲身经历写下的诗文集。![]()
▲《五岳游草》中提到的江心屿，文字和《三才图会》中的基本一致
在《五岳游草》中，小编果然找到了江心屿的身影。卷四收录了王士性的江心游记。他和友人实地游览了江心孤屿，所以才会对江心屿的古刹、双塔、瓯江了如指掌，还晓得江心之最是月明之夕。这段文字便是《三才图会》中江心寺注解的出处。书中还收录了“两越总图”，图中可以看到小小的江心屿。但这幅画更像是地质图，类似游览的地图。![]()
▲《五岳游草》中收录的两越总图，你能找到小小的江心屿吗？
而在《三才图会》中的江心屿更具象，也更美丽。可以推测，江心寺插图可能是王思义根据王士性的游记文字进行的再次创作，画面细节更为丰富。古人画笔下的“江心印象”是如何的呢？一幅被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元代作品《瀛海胜景图》，是我国至今发现的存世最早的瓯江胜景图，画上孤屿双塔屹立，山水楼台围绕。![]()
▲署名王振鹏的《瀛海胜景图》
王振鹏的《江山胜览图》是一幅被历朝历代珍藏的神作，创作于元英宗至治三年（1323年），描绘的是农历四月初八浴佛节前后，浙江东南沿海的山水风光和风土人情。江心屿位于画幅的中部，孤悬江中，其中的江心东塔（有说是西塔）与龙翔兴庆禅院清晰可见，但是另一座塔却不在画中。![]()
▲元代纪实性风俗画长卷，王振鹏的《江山胜览图》中也绘有江心孤屿
明清版画遗存中，保留了许多温州山水图像，以雁荡最多。如《新镌海内奇观》有“雁宕山题咏”二十余幅。清代嘉庆年间完颜麟庆所著《鸿雪因缘图记》另存一幅描绘江心屿的版画，与《三才图会》中的江心寺图画风趣味与此颇为接近。![]()
▲清代嘉庆年间完颜麟庆所著《鸿雪因缘图记》中描绘江心屿的版画。丁海涵供图
参考文献：
《三才图会·地理类》图谱源流考 作者 俞昕雯
《论王昕图像观在类书史上的丰功伟绩——以《三才图会》为例》 作者 范雄华
《王昕父子＜三才图会＞的特点与价值》 作者 何立民
《仕与逸：晚明士人宦游现象研究——以王士性为中心》 作者 宁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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